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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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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 淺野三郎帶著藥箱走到囚室,眼前的景象讓他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,瀧澤久保被折磨地幾乎不成人形,血肉模糊地一團縮在角落裏。淺野三郎秉承著醫者父母心的天性,朝旁邊抱臂站著的高橋石川怒吼了一句:“怎麽會這樣?”

高橋石川輕哼了一聲:“背叛帝國的人,這是他應有的下場。”

淺野三郎看向高橋石川的眼光充滿了鄙夷,這種只會壞事的蠢貨!他走到瀧澤久保身邊,放下藥箱,蹲下替他檢查傷勢。他從藥箱中取出一把剪刀,剪開瀧澤久保身上被鮮血和灰塵交雜浸染得骯臟不堪的衣服,看到瀧澤久保身上的傷口,隨即深深皺起了眉頭。瀧澤久保的傷大都是外傷,雖然嚴重也還不致命,淺野三郎扭頭對高橋石川說:“給我準備一間手術室。”

高橋石川以為自己聽錯了,驚道:“你說什麽?”

淺野三郎放大了聲音:“給我準備一間手術室!”

“手術室?淺野軍醫你開什麽玩笑?你知不知道他是帝國的敗類?”

“他肋骨斷了三根,有一根幾乎紮破了臟器,再不做手術,一會兒你就只能看到一具屍體了。高橋君,瀧澤大佐即使有罪,也應該由軍事法庭來審判,你濫用死刑,不怕鈴木將軍追究嗎?”淺野三郎冷冷地回了他一句。

“不行!”高橋石川毫無疑問地拒絕了。

“你心虛了?”說話之間,淺野三郎已經利落地處理好了瀧澤久保身上、面上的外傷。

“我為什麽要心虛?”高橋石川被淺野三郎這種嘲諷的語氣激怒了,他向前走了兩步,目光從瀧澤久保的身體上掃過去,最後停留在淺野三郎的手上。

“這麽淺顯的問題還要問我,高橋君,看來你不是心虛,根本就是蠢。我奉鈴木將軍的命令,給瀧澤君治傷,你要違抗軍令嗎?”

高橋石川本來就被鈴木清夫對待楊慕初的態度搞得惱火,現在聽了淺野三郎一番挑釁似的言語,他實在很想大發雷霆,但是淺野三郎字字句句都在拿鈴木清夫壓他,他又不敢表現出自己的怒意,臉色已然憋得豬肝一般。

瀧澤久保昏迷了三天後醒來,病房裏空無一人,他動了動,發覺自己的手腳都被鐵鏈鎖在床上,身上是換好的病號服。他略微放寬了心,照這種情況,鈴木清夫多半沒有相信那份口供。瀧澤久保腦子裏不禁又響起楊慕初的話:“求生是所有人的本能,絕境逢生只是個別人的本事……”

瀧澤久保凝聚殘存的力氣,轉動了一下蒙著厚厚紗布的腦袋向四周看去,病房的墻壁上刷著一層死寂的白色,屋內光線昏暗,瀧澤久保直直盯著天花板,上面掛了一盞不怎麽亮的燈泡。不大的房間內垂著白色的紗幔,瀧澤久保看到那片慘白在自己眼前浮動著,恍惚中覺得那好像中國人在墳頭上掛的靈幡。

他想起在箱根的家鄉,秋天的時候漫天紅葉絢爛如火,就在那片熱烈的紅色中,他永遠失去了父母。瀧澤久保想起年幼時參加的葬禮,不像中國人那樣鋪天蓋地的白,深肅的黑色從家門口蔓延到墓園,僧人一遍一遍唱誦著經文,他的眼裏流不出淚水,將所有的悲情咽在心裏。瀧澤久保隱約記得那時他爬上了屋頂,在鄉下的夜風中唱招魂曲,夜夜哀號,希望父母魂兮歸來。

然而魂兮不會歸來,仇恨再難消失。瀧澤久保決定不再想那些陳年往事,他艱難地轉動頭顱向一邊側去,病房的門上鑲嵌了一塊玻璃,隱約可以看見外面重重警衛的身影。瀧澤久保知道自己幾乎去了大半條命,想從這裏逃出生天沒有任何可能。他努力放平呼吸,心中漸漸清明起來,不,他並不需要逃走。

這局棋既然是楊慕初在下,那麽安心做一枚棋子也沒什麽不好的,瀧澤久保如是想著。

在他神思正恍惚的時候,淺野三郎端著醫用托盤走了進來。他穿著軍裝,外面罩著一件白大褂。瀧澤久保在聽到有人進來的那一剎那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,然而淺野三郎不用看,僅憑呼吸聲也可以斷定出他醒了。

“我知道你醒了,瀧澤君。”

“你閉著眼睛,聽我說。”

淺野三郎壓低了聲音,他仔細註視著瀧澤久保一顫一顫的眼皮,確定他確實是在聽自己講話。

“你的朋友要我告訴你,在刑訊拷打的過程中,你什麽都沒有說,那份口供上的一切,都是有人刻意編造出來的,至於那個人是誰,你應該很清楚。”

瀧澤久保霍然睜開了雙眼,他整個人像是被深深捅了一刀,渾濁的眼神不可思議地盯著淺野三郎,平躺著的身子微微顫抖。淺野三郎臉上浮出一絲古怪的笑意,他輕輕吐出一句話:“世界上大多數人生活在有限的神光下,走出去的那些,或者成為天使,或者成為魔鬼。瀧澤君,你是哪一種?”

瀧澤久保的腦子“嗡”地一聲炸開了,淺野三郎說的這句話,是他和楊慕初的接頭暗號。原來,淺野君也是他的人,瀧澤久保呼出了一口氣。他想開口,卻發現喉嚨處一陣刺痛,竟怎麽也開不了口。

“不要白費力氣了,你現在暫時不能說話。當時,這是高橋石川刑訊逼供的後果。記著,劫走杜旅寧的事情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,所有的一切,都是高橋石川憑空臆測的,至於他的目的,那是鈴木將軍要考慮的事情。”

瀧澤久保原本混沌的眼中頓時閃過一絲精光,他大致明白楊慕初這步棋要怎麽走了。淺野三郎幫他活動了一下被鎖住的手腕,拉過房中的吊架,替瀧澤久保掛上了一瓶液體。“養養精神吧,鈴木將軍今晚會親自提審你。”

楊家金龍幫的總舵設在浦安會館裏,那是屬於楊家的私人產業,幾乎不對外開放,除了少數人曉得內情,外人均不知道那一片黑壓壓的建築裏究竟藏著什麽玄機。會館正中央是一棟獨立的法式小洋樓,楊慕初獨自坐在二樓的觀景臺上,手裏的香檳酒蕩漾著瑰麗的光影,一杯琥珀色的光芒映在他的眸底,天地都小了許多。他輕啜一口,酒水晃蕩,觥籌杯影中的面目變得扭曲起來。

一身黑衣的楊九二走了上來,躬身低頭對他說了幾句。楊慕初順手將酒杯擱在桌上,問:“都處理好了?”

老九恭謹地回答:“老板放心,都處理妥當了。那晚跟二少爺行動的人,永遠不會說出一個字。”

楊慕初冷冷一聲笑:“二少爺最近參與過什麽行動嗎?”

老九立刻意識到剛才的疏忽,改了口徑:“是,老板,二少爺什麽都沒有做過。”

楊慕初俊美的面容不見絲毫情緒,“你能保證他們不說話?”

老九點頭:“是,老板放心。”

楊慕初站起身來,老九眼疾手快,從一旁的椅背上拿起楊慕初的外套奉上。楊慕初接過來,打量了他幾眼,“杜旅寧那邊,都安排好了?”

“是,四哥親自去辦的。”

楊慕初穿上了白色的西服外套,一身風度翩翩,襯上他過於清俊的面容,任誰看去,都道是濁世佳公子,東方貴族,君子如玉,令人飄然心醉。楊九二侍立在一旁,暗暗打了個寒戰。楊慕初聽了他的話,點頭說:“鈴木清夫人還沒到嗎?”

楊九二向外望了一眼,隔著重重建築,其實什麽也看不到。“快到了。”

“你覺得我們有勝算嗎?”

老九搖頭,眸中閃過幾絲不解:“老板,特高課到底是什麽意思?既然懷疑您,為什麽還給我們時間收拾殘局?鈴木清夫不像是這麽蠢的人,一天的時間,以您的本事,什麽痕跡都抹消了,他還查什麽?”

“我不是說過嘛,做做樣子也是好的。”

楊九二一時沒明白老板是什麽意思,他一扭頭,看見自己兩個手下從神色匆匆地向樓下走來,“老板,鈴木清夫到了。”

楊慕初端起杯中殘酒一飲而盡,朝楊九二吩咐道:“你應付他。”

老九見他不出面,更加揣測不準楊慕初到底葫蘆裏賣什麽藥,頓時急了:“老板,您不去……恐怕……”他遲疑著不再說下去。

楊慕初一副了然於心的神色:“你以為,鈴木清夫以為我會見他?”

老九闖蕩江湖多年,也沒見過這樣的主子,你以為?他以為?老九確信自己沒有聽明白。

楊慕初走了以後,楊九二不得不一個人應付鈴木清夫。他明白以老板在上海灘的地位,來楊家的地盤搜查,也只能鈴木清夫親自上門。

他帶著幾名手下走至大門處將鈴木清夫迎了進來,陪笑道說老板不在。鈴木清夫早已料到楊慕初不會見他,並不介意,揮手示意憲兵遞上特高課開出的搜查令。楊九二接過來看也不看,隨手揣在了懷裏。鈴木清夫看到他的舉動,並不驚詫,問道:“閣下尊姓大名?”

“不敢,在下楊九二。”

“楊九二?”鈴木清夫喃喃重覆了一遍,“你隨楊家的姓?”

“是,楊家對我有再造之恩。”

“楊九二?”鈴木清夫又重覆了一遍,“好名字。‘九二者,見龍在田,利見大人,德施普也’。看來慕初君在你眼裏,就是君德廣施了?”

楊九二淡淡一笑,並不應他,“老板吩咐了,鈴木清夫先生登門即是貴客,要我們好好招待,請。”

鈴木清夫身後站著一隊荷槍實彈的憲兵,他一指那些人說:“我不是來做客的。”

楊九二點頭:“老板還有吩咐,楊家一向奉公守法,處處維護皇軍,您今日來還請仔細搜查,還我們這些良民一個清白。”

鈴木清夫陰陰一笑,擡手之間,日本兵立刻四散開來,向浦安會館的每一個角落襲去,能不能搜索出蛛絲馬跡,鈴木清夫心知肚明,他雖然懷疑楊慕初,卻苦無證據,就算真是楊慕初做的,以他的手段,也不會給自己留下證據。今日必然徒勞無功,不過,做做樣子也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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